投资环境恶化、风向摇曳,新能源找矿如何“迎风而战”?
2023-02-14 10: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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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外并购到国内勘采,中国资本为获得战略性矿产打造新策略
2023年,将全面启动新一轮找矿突破战略行动,并重点突出紧缺战略性矿产。"自然资源部在2月10日发布的文章中强调。今年以来,该部门对国内矿产资源的相关表述一改往年的偏紧口风。
1月11日召开的2023年全国自然资源工作会议明确提出,将加大新能源发展急需的锂、钴、镍矿及油气等战略性矿产出让力度;同时完善社会资本投入勘查找矿的激励政策,充分调动市场主体积极性,优先保障战略性矿产探矿权转采矿权用地需求。随后,自然资源部还组建了"新一轮找矿突破战略行动办公室",强调在政策供给、机制完善上下功夫;称此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新发展格局之下,审时度势作出的重大决策。
所谓战略性矿产,是指对国家经济安全、国防安全和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至关重要的矿产资源。根据《全国矿产资源规划(2016—2020年)》,中国有24种矿产被列入战略性矿产目录,包括铁、铜、铝、镍、锂、钴、稀土等14种金属矿产;石油、天然气、煤炭等6种能源矿产;石墨等4种非金属矿产。
在全球能源转型驱动下,锂、镍、钴、铜等关键金属的需求量不断增加,国内相关"找矿"行动明显提速。自然资源部披露,2022年,国内已有2个钴矿、锂矿区块委托地方组织实施出让挂牌交易工作;8个锂、钴区块正在开展出让前期准备工作。相比之下,在2011—2020年的上一轮"十年找矿突破战略行动"中,新发现锂资源基地仅2处,新增镍资源量349万吨。
拥有较多有色金属矿产资源的紫金矿业(601899.
SH/02899.HK),在1月底发布的中长期规划中判断:中国矿业政策变暖,预期矿产勘查和开发步入"全新机遇期",加强重要矿产资源国内勘探开发和增储上产成为新趋势;未来,公司将在矿产资源投资领域适度向国内及周边国家倾斜。
新一轮找矿行动,凸显了中国对战略性矿产开发的重视,而背后不可忽视的另一重因素是——近年来,全球化退潮、地缘政治冲突激化,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加速重组,中国企业对海外同类矿产投资开发面临的阻碍正在不断增多,境外并购难度加大,国内外"两条腿"走路是必然选择。
相比海外并购铁矿石的经历,中国企业在新能源关键矿物上的海外投资显然更有成效。从2013年到2022年的十年间,中资在海外布局的锂矿项目就超过了50个,投资地集中于澳大利亚、南美、东南亚和非洲等地。
中资企业在新能源矿业领域的并购步伐,与下游电动汽车行业的发展接近同步。2012年6月,美国电动汽车巨头特斯拉推出第一款量产电动汽车车型Model S,定位是豪华电动车,单台定价4.99万美元。"这是新能源汽车真正产业化的起点。"一家近年收购了多个海外项目的国内矿企董事长对财新回顾称,"这也是我心目中很好的买入(矿产项目)时点,有些企业在此刻是有清醒认识的。"2013年,天齐锂业(002466.SZ)拉开了中资企业对关键金属海外收购的序幕,公司创始人蒋卫平几乎以全部身家抵押,以30.41亿元对价控股收购优质锂辉石项目——澳大利亚格林布什锂矿(Greenbushes)。然而,当时产业链尚未成形,下游需求未启,上游过早抢注且高杠杆豪赌,令其多年沉陷于高负债、低营收的困局,直到2021年年中才迎来命运转折点。
2016年,全球出现第一波新能源汽车浪潮,一些欧美国家政府开始意识到关键矿产的重要性,中国企业其间又进行了多起并购。
伴随着中美贸易战演进,美国开始对中资收紧关键矿物开采和供应链领域的资产并购,同时试图通过协同盟国影响全球并购环境。2019年6月,美国国务院发布《能源资源治理倡议》,意在建立能源关键矿产国际联盟,目前已有10个国家加入,包括矿产资源丰富的澳大利亚、秘鲁、阿根廷和刚果(金)、赞比亚、纳米比亚等非洲国家。
从2020年下半年起,全球新能源汽车销量成倍上涨,各国对关键矿物供应链的重要性与自我掌控意识提升。"这一年之后,很多国家认识到新能源金属的重要性,确信电动化趋势不可阻挡。"一名多年从事海外锂矿并购的人士对财新称。
"五眼联盟"(成员国包括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为主的西方国家开始行动,密集出台了多项政策,收紧针对关键矿物的海外并购,同时扶持本土企业发展。2020年9月,美国时任总统特朗普签署13953号总统行政令,明确定义中国为"外国对手",指出要解决因依赖外国对手关键矿产对国内供应链造成的"威胁";并陆续发起白宫100天供应链审查、更新关键矿物清单等动作。随后,澳大利亚和加拿大也紧跟收紧外商投资审查政策,中资企业收购当地从事关键矿物开采的上市企业面临重大审批风险,并间接阻碍中资收购位于南美、非洲等地的矿业项目。
与此同时,南美、非洲一些国家的资源民族主义情绪抬头,部分区域外商投资环境恶化。但与欧美保护本国供应链、钳制中国发展的考虑不同,这些资源丰富的南美、非洲国家,主要诉求在于乘着新能源东风拉动本国经济,因此资源国有化、禁止未加工矿产出口、组建"锂佩克""镍佩克"等声音不断。
"口子在收紧,趋势是确定的。"一名国内矿业龙头公司资深分析师称,收紧方式包括且不限于否决外商并购申请、提高税费、要求在当地建冶炼厂,留存更多经济价值等,"大家都想来分羹"。
最近对中资海外矿业并购敲响警钟的是,一向被视为对外商友好的加拿大在2022年11月以国家安全为由,要求三家中资企业撤出对加拿大上市矿业公司及旗下子公司的股权投资,终止已签署的矿产项目包销协议。虽然三家中资企业被勒令撤回的投资金额不大,"但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加拿大不欢迎中国企业过去了。"紫金矿业和中矿资源的独立董事薄少川对财新称。
投资环境变温、风向摇曳,还要不要"出海"找矿?国际政治经济格局波诡云谲,中国企业面临艰难抉择。
回看国内在新资源领域的基本面:关键矿物储量不大、资源禀赋不高,整体大金属偏少、小金属偏多,镍、钴、锂、铜短缺,钨、稀土等资源丰富。中国多数关键矿产对外依存度超过50%,其中镍矿90%、钴矿95%、铜矿78%、锂矿60%,凸显安全需求和能源独立之紧要。
与较完善的新能源中下游产业链相比,中国在上游资源端的"绑定"不深。据研究机构EV Tank和安泰科数据,2022年中国新能源车销量、锂离子电池出货量和正极材料、负极材料,在全球总量中的占比分别达63.6%、69%、85.5%、92.7%;而资源端以锂为例,2022年中国产量仅占全球总量的14.6%,成为国内供应链中存在隐患的一环。
市场普遍预计,战略性矿产需求未来还将持续旺盛。根据五矿证券与国际钴业协会在2022年的预测,金属锂、钴的需求短期还将保持高速增长,至2025年,全球锂需求量从2021年的58万吨碳酸锂当量(LCE)增长至165万吨LCE,复合年均增长率达到30%;全球钴需求量预计从2021年的17.5万吨增至32万吨,复合年均增长率12.7%。
尽管想要扩大本土利益,南美、非洲、东南亚等区域的资源国对中国投资者仍持开放态度。
"未来中国前往海外投资矿产资源,特别是新能源矿产领域,会继续加码非洲和南美。"加拿大艾芬豪矿业(TSX:IVN)执行副总裁、中国区业务负责人周超认为,虽然政府政策会出现波动反复,但非洲与南美产业基础普遍薄弱、缺少资金,需要中国的资金、技术,以及中企投资项目所创造的就业与税收,这一长期趋势不会改变。
在全新形势下,中国企业需要迅速调整投资策略。据财新不完全统计,2013年至2020年,中资在海外收购的锂业资产多数位于澳洲与南美;到锂业火热的2021年,中国"出海"收购锂资产数量在所有年份中最多,大部分收购资产落在南美;2022年以来,大部分新增矿产投资流向非洲。
2022年,非洲取代南美成为中资企业最热门的找矿目的地。刚果(金)、津巴布韦和马里三国,过去两年已见到不少中企投资项目落地,企业也在评估其余更多非洲国家在新能源资源上的潜力。"我们在非洲的锂矿已确定的资源可以很快开出来,虽然资源量不大,但有增储空间。"前述国内矿企高管人士对财新称,"要赶在行业景气度高、价格高的时候投出来,进入市场。""非洲排第一,第二是南美,澳洲、北美基本不再考虑。"该人士在2022年末向财新透露自己对海外目标选择的排序。
在逐渐收紧的北美和澳洲,中国企业还在试探当地监管态度,努力寻找斡旋空间。优质资源的股权与货权的争夺越来越激烈,对企业、行业乃至国家都提出了更大挑战。
"以前靠硬实力,现在软文化越发重要。"紫金矿业有关负责人告诉财新,当前海外投资变量较多,企业需要"整装出海",形成一整套解决方案成体系输出,提高对政治和政策环境的研究,完善法律团队、国际化人才、金融团队的配置,还要有技巧地做好ESG(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
"未来海外并购需要更多技巧和艺术。"周超进一步指出,资源禀赋是矿业项目的根本,基于此综合评定地缘政治风险、环评、法律、基建、电力、人才等其他因素;而打铁还需自身硬,企业需提高国际化程度和在资本市场募资能力,加强跨文化交流。一名产业投资人则更强调成本管控,认为只有具备成本优势,海外并购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因此企业投资要有纪律约束。
据财新了解,国家政策层面对海外投资仍持续支持,希望企业有序获取资源;而地缘政治也已成为国际矿业市场的关键影响因素,企业端盼望外交政策能有更多灵活的应对之策。
中资企业在技术、资金和开发经验上积累的优势意味着未来仍有机遇和空间,许多资源国家仍寄望于通过中国力量推动本国矿业和经济发展。有色金属产业信息供应商安泰科首席专家徐爱东建议"顺势而为",诸多外部因素共振下,中国企业筚路蓝缕继续前行,利用更高明并购策略和打造双循环供应链来应对挑战,继续抓住新能源浪潮的时代机遇,"全球矿产分布不均,开放和合作仍是大势所趋"。
加拿大"当头一棒"
"事情来得很突然。加拿大晚上先给我们发了函,然后才出的公告。"一家被加拿大政府勒令撤资的中企负责人对财新回忆。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2日晚间,加拿大政府公告要求中矿资源(002738.SZ)、盛新锂能(002240.SZ)和藏格矿业(000408.
SZ)的子公司剥离其在加拿大锂资源项目中的投资。一石激起千层浪,向来被视为对外资较友好、审查相对宽松的加拿大,如此强硬态度引发市场巨大关注。
而就在2022年1月25日,紫金矿业还完成了对加拿大上市矿企Neo Lithium的100%收购,交易获得了所需的境内外监管机构审批,Neo Lithium从多伦多交易所退市,紫金矿业由此以近50亿元对价拿下阿根廷3Q盐湖项目——这是世界同类项目中锂资源规模最大、品位最高的项目之一,帮助紫金矿业一举跻身全球一线锂生产商。
但这桩并购案例在加拿大国内引发了政治风波,在野党保守党借机猛烈抨击政府放行对该项交易的审查,认为应与美国合作促进关键矿物的区域供应链,以对抗中国的主导地位。这一事件也被市场视为加拿大加快收紧外商并购的催化剂。
过去两年,加拿大收紧外商投资的方式主要是通过调整《加拿大投资法》(Investment Canada Act)。该法案1985年出台,2009年引入国家安全审查环节。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后,加拿大政府以保障本国供应链安全为名收紧外商投资审查,并在2021年3月将敏感个人信息、具体敏感技术、关键矿物等纳入国家安全审查的范围,以及严格审查来自外国国有企业或受国家影响企业的投资。与此同时,加拿大明确了关键矿物的范畴,将铜、镍、钴、锂、稀土等31种矿物纳入关键矿物清单。
2022年10月28日,加拿大工业部进一步细化审查范围,出台《关于加拿大投资法下外国国有企业投资于关键矿产的规定》,外国国有企业对加拿大关键矿物发起并购,只有被证明为对加拿大有"净利益"(Net benefit)才可能以特殊案例通过。
这基本把所有中国企业排除在外,"因为法案对国企的定义很宽泛,比如连公募基金持有上市公司少数股权,也会被认定是国企、受国家控制,不讲道理的。"上述三家被撤资企业的一名高管对财新称。
《加拿大投资法》还存在申报问题,加拿大律师事务所高林睿阁(Gowling Wlg)合伙人张东成分析称,外商如对加拿大企业进行控股式收购,有义务向工业部提交申报,工业部在申报之日起45天内给出答复;对于非控制性的收购,外商可以自愿申报;若企业选择不主动申报,工业部则有权在五年内对项目重启国家安全审查。根据"法不追溯既往"原则,2022年10月新颁审查规定不能追溯此前已完成的项目投资,但中矿资源、盛新锂能和藏格矿业的相关投资,分别发生在2021年12月、2022年4月、2022年5月。一名接近被撤资企业的人士向财新透露,确实有企业是因为此前没有主动申报而被重启审查。
薄少川认为,由于上述三家中资企业需要退出的锂项目都处在初期阶段,该事件对中国锂资源供应影响不大;但长期来看,未来中国公司境外获取新能源矿种项目的难度加大。"这是一个重大打击。"他说,加拿大可谓全球最成熟的矿业市场,全球2400家矿业公司中,大约有1400家在加拿大企业手中。
薄少川曾长期在加拿大矿企艾芬豪任职,熟悉当地矿业资本市场。他进一步称,接下来还会出现矿种分化趋势:黄金、白银、铁矿石、煤炭等矿种不在关键矿物清单之中;清单中尽管有铜,但对其态度目前尚不明朗;锂、钴、镍等新能源矿种的难度将会加大。
薄少川介绍说,加拿大本土投资者的态度也有明显变化:此前,中国被普遍视为矿产品巨大的需求方和出资方,一家初级矿业公司(Junior mining company)引入中国投资人,或中企成为潜在收购方,都是市场利好消息,现在却变成了利空,担心接受中国投资妨碍引入其他资本。但与中国资本切割,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伤及当地资本市场乃至全球勘探业,部分初级矿业公司不得不放慢勘探脚步。
多伦多证券交易所与澳大利亚证券交易所是全球矿业两大融资"池塘",它们允许矿业公司在缺乏现金流、营收、产量,仅有矿权的情况下上市,并支持其二次市场融资来支撑漫长又"烧钱"的勘探过程,这些公司又在早年拿下了大量位于南美、非洲等其他区域的优质资源项目。
2021年起,全球新能源汽车销量爆发式增长,锂的市场需求前景变得清晰而光明,矿业公司随之掀起并购热潮。阿根廷是南美"锂三角"(玻利维亚、阿根廷、智利)中投资环境最稳定、相关法律最完善的一员,当地锂项目成为并购理想标的。行业资讯网站Junior Mining Network统计的51家阿根廷锂资源公司中,有42家公司是多伦多证券交易所上市公司,占比高达82.3%。
因此近两年来,加拿大成为中国资源企业"出海"并购热门的"中转站",即通过投资加拿大初级矿业公司,来参与运营这些公司在美洲的锂资源项目。除了紫金矿业、赣锋锂业(002460.SZ)等中国矿业龙头,还有西藏珠峰(600338.SH)、中矿资源、盛新锂能等一众第二梯队矿企,以及动力电池巨头宁德时代(300750.SZ),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条路径。加拿大对中资如此歧视性的"当头一棒",意味着这条中转通道基本关闭。
澳大利亚则早两年已提高对中资企业矿业投资的门槛。
2020年4月,宁德时代参股公司天宜锂业计划出资1414万澳元认购当地上市矿企AVZ(ASX:AVZ)12%的股份,后者主要矿产资源位于非洲刚果(金),但最后天宜锂业因预估无法通过澳大利亚外国投资审查委员会(FIRB)审查而撤回认购计划。
金杜律师事务所分析指出,随着包括稀土、锂、铜、镍在内关键矿产的战略地位不断提升,2021年1月起生效的澳大利亚外国投资框架改革,以及FIRB以往相关案例表明,关键矿产的所有权和控制权都成为所谓国家安全的关注重点。
有了解加拿大矿业的人士担忧,趋紧的海外投资环境及资源保护主义,或将持续多年,且会越发明显。北美、澳洲的投资法案调整或主要从两方面进行,一是覆盖更多矿种,二是并购审查更趋严格。
新形势逼迫收购者们不得不对常规资产收购寻找更大风险与成本的路径,比如入股项目公司,或更深入本地化。
中国矿山开采服务提供商金诚信(603979.SH)2022年12月初宣布,计划出资不超过1亿美元收购加拿大上市公司Cordoba Minerals(TSX:CDB)位于哥伦比亚项目运营公司50%的股权,后者在哥伦比亚拥有一座铜金矿山,该收购目前已通过加拿大外商审查。张东成提醒,若选择直接入股项目公司,需要与当地法律打交道,而南美、非洲等地法律在规范性方面无法与加拿大相提并论。
天齐锂业2023年1月则通过注册在澳洲的控股子公司Tianqi Lithium Energy Australia(下称"TLEA")以6.32亿元对价收购澳大利亚上市锂企Essential Metals(ASX:ESS)全部股份,不过这样依然存在股权穿透后的审查风险。但不少市场人士认为,TLEA有49%的股权掌握在另一澳洲本土企业IGO手中,且TLEA长期保障当地就业和交税;已经如此本地化的企业,加上近期中澳关系回暖,或能一定程度上降低监管者对所谓国家安全的过度担忧。
此外,"复星系"公司海南矿业(601969.SH)在2023年1月21日宣布计划通过英国一家上市公司拿下马里一个锂矿,也采用了在英国上市公司参股、在项目公司层面实现控股的收购模式。
紫金矿业也在考虑让欧美投资者适当参与项目股权安排与利益分成,以及采取并购时不寻求控股与海外资本市场更深度融合等方式。此前,紫金矿业多数海外项目通过控股方式,以追求较高的运营和决策效率。
紫金矿业逐步与巴里克、艾芬豪等西方矿业公司建立紧密合作关系,以应对海外运营风险。据财新了解,紫金矿业与艾芬豪合作的刚果(金)卡莫阿—卡库拉(Kamoa-Kakula)铜矿项目目前进展顺利、运营稳定,很重要的一点在于,紫金矿业和艾芬豪在项目合资公司层面各持股39.6%,发挥很好的平衡协同作用。
"出海"买断项目的策略或也面临挑战。对于矿产品企业,薄少川建议更着眼于产品,比如学习日本通过购入标的公司小股权,拿到产品包销合作——投资既给予矿业公司急需的资金,还助其锁定用户,使得交易更符合商业逻辑。
南美热度起伏
南美洲是中资新能源矿产投资最密集的地区,近两年疯涨的锂价也吸引大量国际买家涌入。南美各国近年左翼政治风潮四起,与中美关系等地缘政治冲突交错,使得中资企业在该地区经济领域存在一定博弈空间与机会。
南美矿产资源丰富,特别是金属铜和锂。据美国地质调查局(USGS)统计,截至2023年1月,全球锂资源量接近9800万吨金属量,而"锂三角"(玻利维亚、阿根廷、智利)分占2100万吨、2000万吨、1000万吨,居第一、第二、第四,合计占全球总量的53%;另外,墨西哥、巴西分别有170万吨、73万吨。就全球可经济性开采的锂储量而言,全球累计有2600万吨金属量,其中智利占比最大,达930万吨,阿根廷270万吨,合计占比约46%。
截至目前,南美盐湖锂资源释放十分有限,澳洲锂辉石仍是市场主要供应来源。据USGS数据,2022年,全球锂产量约13万吨金属量,同比增长21.5%;澳大利亚是当年最大的锂供应国,占比约46.9%;其次是智利、中国、阿根廷,各占比约30%、14.6%、4.8%。
南美较欢迎中国买家的原因之一,是借力中国企业的技术和资金推动本土产业发展。最新的一个案例是2023年1月,玻利维亚国家锂业公司与中国财团CBC签署锂资源开采、提炼加工和销售的框架协议。CBC将在第一阶段投资超过10亿美元,用于道路、基础设施、电力供应等设施建设。CBC由宁德时代牵头组建、持股66%,剩余34%由洛阳钼业(603993.
SH)和广东邦普循环科技有限公司(BRUNP)共同持有。(详见本刊2023年第5期《争夺南美锂盐湖》)南美锂项目大多蕴藏在加拿大和澳洲的上市公司中。中国买家在2016年全球第一波新能源汽车浪潮后涌入阿根廷和智利,如赣锋锂业在2018年首次入股阿根廷Cauchari-Olaroz锂盐湖项目,同年天齐锂业第二次"蛇吞象",出资258.9亿元买入智利锂业巨头SQM的23.77%股权,跻身第二大股东。
在多名从业人士看来,智利与阿根廷的法律制度、投资环境相对健全、稳定。
2021年到2022年上半年,是北美监管政策未完全收紧的窗口期,南美又出现了一波密集的矿业并购。这一次有更多中型中国矿企进入,主要集中在阿根廷,如紫金矿业收购的3Q盐湖,赣锋锂业入股的Mariana盐湖,以及青山集团收购的Centenario-Ratones盐湖等。其间资源价格持续飙升,买卖双方博弈激烈,一些买家转入观望,并购市场在2022年年中之后趋于平静。
由于自身技术和资金有限,南美对外商投资总体持欢迎态度。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中国区能源行业组负责人李晓峰认为,在政府层面,南美"锂三角"国家均试图通过锂业合作,进一步形成本地区锂产业链,提高经济附加效益,对与中国企业的合作,总体抱有积极欢迎的态度,以分享能源转型机遇带来的发展红利。但具体到国别,各国的锂业进入门槛仍有较大区别。
薄少川认为,未来中国企业在海外或需从勘探、可研做起,更耗时耗力,"不过南美还是欢迎中国资金的,目前来看没有变化"。
高企的金属价格刺激了南美的资源民族主义情绪,一些政府在引入外资与国有化之间摇摆,试探以各种方式增加本国利益。对外资相对开放的阿根廷,由于缺乏工业基础,锂矿开发基本由外资主导。一名了解当地的产业投资人对财新解释称,阿根廷是联邦制国家,矿产资源所有权归所在地省政府所有,而各省都希望招商引资开发项目。
尽管国家层面对矿业控制力不强,阿根廷政府在2022年6月以打击低价出口的名义对碳酸锂制定了5.3万美元/吨(约合人民币35.4万元/吨)的出口指导价,增强税收。此规定适用于包括中国、韩国、日本、美国、加拿大等出口目的地。
南美洲大陆西岸的智利,是历史悠久的铜业生产与出口大国,也是美国FTA(自由贸易协议)国家,即在当地所产材料运至美国不用加税,在美国IRA法案出台后成为全球热门投资地之一。智利也在尝试建立国家锂业公司,以在这一战略资源领域发挥主导作用。2021年12月,左翼派领袖博里奇(Boric)以压倒性优势当选新一届智利总统;次年2月,智利制宪会议初步通过提案,希望促进铜、锂和其他战略资产的国有化,该提案现被驳回修改中,各方仍在博弈。
智利90%以上的锂储量在阿塔卡马盐湖,而目前在产碳酸锂的只有智利化工矿业公司(SQM,NYSE:SQM)、美国锂业公司雅保公司(Albemarle,NYSE:ALB)两家私营企业,各占智利全国产量的65%、35%。李晓峰认为,尽管有相关动议,但智利很难将锂资源国有化,未来股权比例、税费等或有调整,且新的外资进入难度加大;即使跟智利国家矿业公司捆绑,拿到开采特许权,也未必可以进入开采。到目前为止,虽有中资在智利拿到了矿权,但尚未有项目启动勘探和开发。
位于中美洲的墨西哥已通过锂国有化议案。2022年4月,墨西哥参议院通过了总统提出的矿业改革法案,其中将锂列为战略矿产,锂矿开采收归国有,禁止向私人财团提供开采锂矿的特许权,同时墨西哥政府开启对全部锂合同的审查。赣锋锂业在2021年购入的Sonora锂黏土项目,此前已取得矿权,墨西哥政府予以豁免国有化。墨西哥矿权多是初级矿权,目前尚无在产锂矿山。
资源国有化最彻底的莫过于玻利维亚,其坚持矿产"主权投资模式",遵循国家主导开发策略,严格把控外资介入。玻利维亚亦有相关立法,不能出售或转让盐湖资源开采权。在锂盐生产阶段,不允许外国资本介入,只允许外资企业提供技术支持;到锂产业链后续的正极材料、锂电池产业链延伸环节,玻方允许外国资本进入,进行合作开发,但要保留51%权益。
在前述矿企分析师看来,智利与墨西哥的国有化努力,本质是政治上的博弈,会持续存在。南美矿业过去数十年的繁荣,外资投入是其命脉,过度国有化可能会对当地矿业造成重大打击。
围绕矿权的争夺不断上演,投资者也并非毫无博弈能力。
比如位于太平洋岛国巴布亚新几内亚、全球十大金矿之一的波格拉(Porgera)金矿,早年由世界金矿巨头巴里克黄金公司与紫金矿业共同持股95%,2019年5月总理换届后失去采矿权,并在2020年4月全面停产。经过两年矿权争夺,2022年3月项目重启,政府持股比例从5%升至51%实现了国有化。不过,据财新了解,这部分股权增持实际是将之前政府的强制税费、分红等隐形经济利益显性化,最终"政府赢得了面子,企业也没丢里子"。(详见本刊2020年第20期《岛国金矿争夺战》)2022年10月,南美"锂三角"倡议推动建立仿照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的"锂佩克",以在国际锂矿定价中取得一定主导权,不过业内普遍认为这一动议很难成行。OPEC是通过调节产能产量配额,在油价高时增产、低时减产托底,以此防止市场暴涨暴跌。相比而言,南美不同国家锂资源禀赋不同,勘探与开发处在不同阶段;加上南美政体整体不如中东稳定,资源禀赋虽然优越,却并不具备压倒性优势;南美也少有国有锂业公司,国家难在产能产量等方面进行协调,更难进行价格联合调节。此外,与石油不同,锂是可回收资源,供应端变量较多。
南美各国基本是小政府、大社区,工会力量极强,劳动效率较低,环评严格;多数南美政体中,区域性政府强于中央政府,矿业企业面临的矛盾十分复杂。
五矿集团位于秘鲁的全球前十大铜矿Las Bambas,从生产地到港口,需经过诸多土着社区,投产后即因社区抗议时不时被迫停产。2022年,Las Bambas产铜25.48万吨,同比减少12%,主要是受社区活动影响加大,进出口运输中断,关键供应短缺。2022年1月,比亚迪以6100万美元中标智利8万吨金属锂开采合同,仅两天后,由于环境保护等问题,当地开采矛盾升级,智利法院叫停了该合同竞标程序。
铜矿开发与盐湖提锂,都需消耗淡水。而南美安第斯山脉地处高原高寒,淡水资源不够丰富。如约占全球铜供应量四分之一的智利缺水,已开始对淡水使用进行严格管控。铜矿企业需大量使用海水淡化技术,再将之拉到数千米高原地区,成本不低。在南美特殊的地理条件下,配合现在的ESG趋势,矿企经营更难。
南美经济发展不稳,尤以阿根廷最为突出——尽管矿业投资环境友好,少有罢工,但致命问题是通胀。2022年,阿根廷通胀率创下了31年来的新高94.8%;同时阿根廷比索不能跟美元及时兑换,有换汇额度限制。"挣的都是假钱。"一名了解当地的人士无奈地说。
中国驻阿根廷大使馆经济商务处人士告诉财新,新能源领域正成为中阿双边经贸关系新的增长点,目前中国已成为阿矿业第二大投资来源国,仅次于加拿大。在阿中资企业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对其营商环境的适应,外汇管制和进出口管制政策对企业设备进出口、利润汇出等均造成一定影响。他建议,应当密切关注阿能源矿产领域政策动向变化,规避风险,同时防止投资过热对产业可持续发展造成的消极影响。
采矿行业是南美国家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左翼和右翼政治力量转化之际,矿企往往面临税费、矿权等调整风险。2022年12月,中美洲巴拿马政府下令,隶属于加拿大上市公司第一量子(TSX:FM)旗下、当地最大铜矿Cobre Panama停止运营。2019年巴拿马政府换届后,第一量子一直与政府谈判新的特许权使用费协议,政府大幅提高要价至此前的10倍,且要求不能随市场行情变动。双方博弈不下,直至项目停产。
江西铜业(600362.SH)是第一量子单一最大股东,截至2021年底持股18.354%。
非洲迎机遇
2021年下半年以来,中资企业开始转向资源潜力丰富的非洲。"索马里的海盗都去搞锂矿了""很多个体户来找矿"等说法在中国矿业市场流传。
非洲钴、锂、铜等资源丰富,目前生产了全球约三分之二的钴、十分之一的铜,但少有锂矿产出,锂资源勘探大部分处于早期阶段,找矿条件艰苦但潜力较大。"非洲对中国企业来说,是一个未来能够打开突破口的区域,机会与风险并存。"五矿证券研究所所长助理孙景文的观点代表了业内共识。
据前述分析师介绍,活跃的金属锂富存条件目前常见有两种方式,对应锂盐湖和伟晶岩锂矿两种锂资源类型:一是如南美、西藏等高原地区,因为水汽蒸发量远远高于补水量,含锂流体容易浓缩富集成盐湖;另一种如非洲中部、澳大利亚等古老地层,环境密闭、结构紧实,形成优质硬岩锂资源。
此前非洲在锂业勘探与投资上较为落后。以非洲中部国家刚果(金)的Manono锂矿为例,它有东北、西南两条矿脉,目前西南矿脉探明资源量1700万吨碳酸锂当量(LCE),与之对称的东北区域成矿情况类似。这意味着,Manono锂矿或具备接近4000万吨LCE储量,有望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锂资源项目之一。
澳洲与北美上市公司在非洲虽也有布局,但由于当地法律环境不比南美,因此在非洲的活跃程度低于南美,留给中国企业的空间更大;另一方面,中国企业在非洲发展多年,非洲各国对中资整体也比较欢迎。2021年以来,赣锋锂业、天华时代、盛新锂能、紫金矿业、中矿资源、雅化集团、天华超净、海南矿业等诸多中资矿企前往非洲开拓锂矿,并集中在非洲锂资源排名前三的刚果(金)、津巴布韦和马里三国。
津巴布韦正成为中资在非洲的新热点。前述国内矿企高管告诉财新,原因之一是津巴布韦目前允许外资在当地成立全资控股的子公司,如刚果(金)、马里就规定政府可以自动获得当地采矿企业一定比例的股份。2021年至今,已有五家国内上市矿企前往津巴布韦开采锂矿,分别为华友钴业、中矿资源、盛新锂能、雅化集团和天华超净。其中,中矿资源在2022年2月以1.8亿美元对价收购津巴布韦的Bikita锂矿,后者是津巴布韦最大的锂矿项目,累计探明资源量2941万吨矿石量,折合84.96万吨LCE。
刚果(金)自1908年初成为比利时的殖民地,同年开始设厂炼铜,后来政局动荡,西方矿企进进出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爆发后,不少矿企陷入债务危机,为中国企业在当地布局提供了机会。
不过,非洲各国也警惕过度依赖外资,对中资态度摇摆。
如刚果(金)的国有企业在每个矿上都持有小股权,但又不敢扩大股权或主导项目。了解非洲矿业市场的周超认为,中国与非洲在资本、技术、基建、资源、劳动力等诸多方面具有互补性,虽会出现阶段性挑战,但非洲对中国投资相对友好,大方向上仍值得中资继续跟进,且能够越走越宽。但非洲幅员辽阔,各国经济和政治特色各异,各有优劣,也要因地制宜。
多名矿业人士分析称,非洲的投资风险也显而易见:部分国家政局不稳,法律法规完善程度还不如南美,腐败问题严重,员工效率较低;基础设施条件差,需要大量相关投资;资源成熟度较低,勘探工作较早期,资源具有很大不确定性。
非洲的政府换届带来的合约风险颇高,常有借机重谈权益金和税金、审查原有合同之事发生。2018年,刚果(金)颁布新矿业法,将有色金属的权益金从2%涨至3.5%,政府干股比例从5%提至10%,并增加了暴利税。齐塞克迪2019年上任总统后,开始重新审查本国与外国企业签订的采矿合约,2020年又增加了1.2%的分包商税(ARSP)。齐塞克迪称其关注的不是外国势力主导国家矿业,而是刚果(金)如何分享清洁能源革命带来的财富。
一名了解刚果(金)政府的人士告诉财新,这两年明显感受到在严格按照新矿业法实施,矿业环境更规范,但监管收紧;与此同时,当地执法仍然腐败,营商环境实际在恶化。
洛阳钼业在刚果(金)的TFM铜钴矿扩产项目就一度遇阻。
该矿是全球范围内储量最大、品位最高的铜、钴矿产之一。洛阳钼业2016年5月从美国自由港集团(Freeport-McMoRan)接手了TFM铜钴矿,至今持有80%权益。2021年8月,洛阳钼业宣布追加投资25亿美元,待2023年建成投产,TFM将扩产1倍以上,新增铜年产量20万吨、钴年产量1.7万吨。
扩产成为导火索,政府要求收取12美元每吨的特许权使用费,且在费用收取基数铜储量(reserve of copper)上发生争议——刚果(金)政府界定的"铜矿石"与行业惯例的铜精矿两者基数差别有30倍之大,而政府基于此对特许权使用费要价一度超过75亿美元。为达到目的,政府对企业极限施压,采取的措施包括且不限于威胁查封银行账号、暂停TFM所产矿物出口,法庭委派临时管理人接管等,双方至今仍在拉锯中。
据财新了解,目前在刚果(金)资源领域,中资企业的铜钴产量占比已达七八成。考虑到中国企业在刚果(金)矿业投资领域的重要性,当地政府也有所忌惮,不希望损害国家声誉,影响对外引资;洛阳钼业也在做总统、总理府、司法部长等多方工作,不想轻易妥协,甚至考虑提起国际仲裁,以防今后中资企业可能会面临类似问题。
非洲最大锂矿Manono正陷入控制权争夺中。该项目由合资公司Dathcom全资持有,股东包括澳企AVZ、刚果(金)国家矿业开发公司(Cominiere)和达索米尔(Dathomir)矿业资源公司;截至2017年,三方分别持股60%、25%、15%。
2022年5月,Cominiere向紫金矿业转让15%股权;AVZ公司则向宁德时代与天华超净的合资公司出售项目24%股份;此外,华友钴业、天华超净还入股了AVZ。2021年11月和2022年1月,AVZ公司两次向法院申请否决紫金矿业与Cominiere公司的股权转让协议,声称作为控股方对此拥有优先购买权,申请均遭驳回。2023年1月底,刚果(金)国家矿业部以股东之间关系不健康等为由,甚至取消了已对合资公司Dathcom授予的采矿许可证。
悬而未决的股权纠纷放缓了Manono的开发进度,加上基建没有配套,还有南美盐湖竞争,这一锂矿被认为开发风险极大。了解该项目的当地人士对财新称,该项目股权复杂,涉及多国企业,内部也有多起纠纷,多家中资企业在其中寻求占股,后来者最好等乱麻理顺后再参与。
对开发周期长、投入资金大的矿业领域,政治稳定性显然是核心风险之一。艾芬豪表示,政治和社区环境的不确定性,确实会显着增加项目投资和运营的风险,但卓越的ESG能够确保运营的合规性以及融洽的社区和政府关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识别并及时管控这类风险。
前述矿企分析人士指出,企业的经营文化极大程度地影响后续的经营安全性,在非洲等政策不够连贯的国家,中资企业不可过于激进,第一要务是符合当地规则,如买矿程序要正规,不可采用贿赂手段;运营合法合规、足额缴税、回馈当地,而非竭泽而渔、偷税漏税。"能用商业化解决的问题,千万不要走政治途径,将事情扩大化、政治化;应有意识避开或降低跟政治的关联度,否则一旦政府换届,很容易被抓住辫子、秋后算账。"他说。
中资企业在非洲的投资,正被外界像"放大镜"一般关注。
前述产业投资人称,中资企业在ESG、环保等领域意识普遍较弱,未来应更重视相关管控,让当地人更多参与并受益于项目,重视为当地员工提供良好的住宿条件、饮食条件等细节,"收益本地共享,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生存法则"。
业内普遍将卡莫阿—卡库拉项目视为中国企业与海外企业合作投资非洲的典范。2015—2019年,紫金矿业三度投资艾芬豪矿业及旗下卡莫阿—卡库拉项目部分股权,累计投资超过40亿元;中信金属则在2018—2019年两度斥资总计约70亿元战略入股艾芬豪,成为第一大股东。卡莫阿—卡库拉项目是世界上第七大铜矿,铜资源金属量超过4300万吨。(详见本刊2021年第32期《中资出海"淘铜记"》)周超认为,ESG应落实到具体项目,根据矿山体量和周边社区情况量体裁衣,比如卡莫阿—卡库拉项目在当地社区建设纺织厂、果园、鱼塘、诊所,为社区提供饮用水等,还在建造刚果(金)第一所高等技术学院。应理解并切实支持当地政府发展新能源产业、实现经济增长的长期目标,寻求可持续、多方共赢的开发运营方式,以便矿业界在更高层面促进各国友好交往,降低潜在的政治风险。
作为国内最早进行ESG与可持续发展管理的企业之一,华友钴业在2015年成立了可持续发展委员会以及专门的社会责任办公室。"在建立ESG意识方面,从公司高层到基层人员都做了大量工作。"华友钴业董秘李瑞向财新介绍称。
国内找矿行动
从矿产资源储量总量上看,中国是矿产资源大国,但具战略意义的矿种储量不够,资源禀赋不佳,包括铁、铜、铝、镍、锂在内的战略性矿产资源储量占全球比重均低于20%。但中国又是矿产消费大国,钴、铝、铜等消费量占全球超过50%;镍、铁、石墨、锂等11种矿产消费量占全球40%—50%。
在庞大需求的推动下,除了赴海外寻找资源,中国也在探索扩大国内资源勘探。找矿突破战略,最早始于2006年1月发布的《国务院关于加强地质工作的决定》;2011年,启动了第一轮为期十年的找矿行动,并发现了一批亿吨级大油田和千亿立方米级大气田,新形成几十处非油气矿产资源基地。
中国地质调查局矿产资源研究所2022年末牵头启动了国内战略性新兴产业矿产资源数据整编,目前辽宁、河南已发布新一轮矿产资源总体规划。2023年1月19日,南京地调中心开会推进华东新一轮找矿突破战略行动。
企业正在捕捉矿业投资转向的趋势与机遇。"我们投资的重点有一些倾斜到国内,除了应对地缘政治风险,同时也跟国内这两年矿业环境变暖有很大关系。"前述紫金矿业负责人对财新透露。作为国际化程度较高的中国企业,此前几年在海外大力布局的紫金矿业,并购战略业已出现调整——适度加大国内及周边国家的投资。2022年,紫金矿业共实施矿产资源并购项目8个,其中2单是海外并购项目;当年并购总额超过314亿元,其中约75亿元用于海外项目,占比约在四分之一,其余四分之三都投向了国内。
薄少川也认为,加拿大勒令中企撤资事件发生后,从矿产品供应角度看,保证国内供应是一个更加紧迫和重要的问题,这对国内矿产开发是一种利好与反向推动。
不过,国内找矿也颇具挑战。中国地质调查局矿产资源所副所长王登红在2月1日发布的文章中坦言,在上一轮找矿行动中,相当大一部分找矿成果只达到预测、预查、普查程度,属于详查和勘探程度的成果并不多;除锂矿、锰矿等部分矿种外,总体没有形成理想的矿业权交易市场。
矿业项目交易本身风险较大。王登红指出,无论上一轮还是新一轮的找矿突破战略行动,都强调"公益先行、商业跟进",即国家出资的公益性找矿成果具有风险性,下一步应该通过市场机制加大资金投入,由非公益性行为提高勘探程度,满足矿山生产的资源量需求。
自然资源部在2月10日的文章中也坦言,近年来,中国各矿业企业纷纷调整发展路径,布局新能源、资源深加工领域,但多年的矿业低迷也导致商业性矿产勘查乏力。为吸引更多社会资本投入,自然资源部将研究制定新一轮找矿突破战略行动运行机制等制度性文件,完善鼓励矿产勘查开采的政策措施,加大区块出让力度,引导鼓励各类投资主体进入矿产勘查开采领域,激发市场活力,从而大幅增加商业性矿产勘查和开发的经济体量;同时还将积极配合修订矿业权出让收益征收管理办法,重点解决企业负担过重问题。
紫金矿业董事长陈景河在2022年中国国际矿业大会上建议,设立战略性矿产勘查奖励基金,对地质勘查出资人的找矿成果给予奖励或补贴;并建立合理的土地、林(草)地补偿标准和税费标准,对低品位难选冶资源开发,应给予特殊的税费优惠。
由于投资周期长,矿业需跟金融市场紧密联合。在薄少川看来,国内外矿业市场最显着的差异在于资本市场,尤其是初级矿业公司能否上市。
初级矿业公司是指尚处于勘探和可行性研究阶段的公司,显着特点是"烧钱",要不断融资。
薄少川介绍说,勘探是一个长周期行业,从拿到勘探权到融资报批、建设投产,全过程下来平均需要15年,投产前一直会处于"烧钱"状态,不断需要资金注入,难靠自有资金维系,必须要市场资金支持。
加拿大、澳洲的国际矿业资本市场,成就了众多初级矿业公司的发展,还支持它们将并购触角伸向南美、非洲等全球项目。目前,超过90%的国际初级矿业公司均在这两地上市。
但中国并无类似融资机制,资本市场缺乏早期融资功能,企业更多需要依赖自身资金。薄少川认为,中国也应为初级矿业公司拓展其他资金来源,比如探索建立矿业资本市场。他建议在科创板设立初级矿业公司板块,借鉴加拿大、澳大利亚的经验,建立配套的上市规则。
"国内资本市场也应建立类似机制,甚至吸引境外公司到中国来上市。"前述龙头锂企高管也提出了类似的看法,"要想深度参与全球的产业竞争,这方面开放的步骤还是要加快,不然会有很多公司注册在一些西方国家,将来中国公司参与的难度会很大。"据薄少川介绍,海外矿业市场经常使用产品流(streaming)、权益金(royalty)等融资模式。产品流即先给项目投入一笔资金,其中绝大多数用于建设矿山,回报是矿山投产后的产品,主要在可研之后介入;权益金能投更早期的项目,但如矿山无法投产,也存在难以回收投入的风险。这些模式需要成熟的商务和法律环境。据财新了解,紫金矿业正在加强对这类新型融资方式的研究。
陈景河指出,目前取得探矿权存在诸多限制,政府不挂牌,企业就无法获得探矿权,且手续"极其繁琐",要通过多级几十个部门审批。而地质探矿是高风险投资,真正有能力、有实力进行地质勘查的单位和企业并不多。他建议,国内在政策上适当放开探权证申办,可以由企业或单位提出申请,经审核后进行挂牌;同时明确探矿权单位面积的最低投入,并逐年提高探矿权年费,避免"圈而不探"等情况;同时,简化采矿权取得手续,放宽对采矿权范围与时间的限制。
前述龙头锂企高管坦言,在锂行业方面,过去20年中国在勘探方面做得确实不够,原因之一是海外如南美的锂资源条件比国内好很多,镁锂比比青海等地要好,对技术和资金的要求也更低;二是国内一些矿业法规更严格,虽然不再使用计划经济时代的勘探体制,但尚未建立风险性勘探的市场机制,企业动力不足。"资源勘探是个长周期的事情,之前不做工作,就会造成未来10到15年没有资源。"他进一步指出,决定一个项目的开采周期有多个因素:一是资金是否到位?找矿技术决定了多久能将矿脉确定下来,尤其是硬岩矿矿脉;二是多快能够拿到环评?国内矿山资源丰富的地区,很多位于自然生态保护区,如青海、西藏和四川等地的锂资源项目。如何处理生态环境、社区关系与矿业开发的平衡,是长期困扰行业的问题。
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融捷股份(002192.SZ)位于四川甘孜州的甲基卡锂辉石矿。这是中国最大、世界第二大固体锂辉石矿,资源丰富且优质。据甘孜州国土资源局2016年报告,甲基卡锂辉石矿已探明储量188.8万吨,资源前景有望突破300万吨。
融捷股份早在2009年就通过收购获得甲基卡锂辉石矿部分矿脉的采矿权证,但在扩产项目的征地问题上无法与当地民众的利益诉求取得一致,之后其在康定县的矿选厂由于停电及暴雨天气引发环境污染事故,更加重了民众反对矿山开采的情绪。直到2019年,该项目才完成环保整改、采选项目环境影响评价、水土保持等一系列手续并得以复产,成为目前四川唯二在产锂矿。
"目前国内锂矿价格炒得很热,可能存在虚高泡沫,资产并购需提高谨慎度。"上述龙头锂企高管称。过去一年令矿业市场咋舌的一个故事是:五家企业争夺四川斯诺威矿业股权,这一进入破产重整司法程序的公司,近半股权两次公开拍卖都拍出了20亿元天价,最后宁德时代抛出了64亿元总价的重整方案,导致该公司估值短短一个多月涨了七成。
这两年锂价暴涨,很多企业和地方政府环保意识有所减弱。"但环保依然是重中之重,我们不能在价格高时大规模破坏性开采;价格一低,就变成烂摊子。"上述人士提醒称。
(财新网2023-02-13,卢羽桐、罗国平、施毅敏)